打印

[禁忌之恋] 【无人来寻】(14.1-15.3)【作者:过午不言】

6

【无人来寻】(14.1-15.3)【作者:过午不言】

作者:过午不言
字数:26,670 字


  14.1知遇

  2016年10月25日,法国马赛。

  沈来寻放学后回去换了身衣服,按照约定在餐厅门口等待好朋友贝拉。

  秋末冬初的寒风有些锋利刺骨地脖子里钻,林威大道两旁枯黄的梧桐叶经不
起风吹,打着卷往下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的声音清脆好听。

  五分钟后,一个栗色短发的圆脸女孩儿匆匆赶来,脸上的小雀斑格外可爱。

  看到她,贝拉眼里浮现出惊讶和欣赏。

  「寻!你今天真漂亮,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沈来寻今天化了妆,还做了头发,平时又长又直的黑发夹得微卷,落在腰间。

  贝拉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礼物,「生日快乐!」

  今天是沈来寻的14岁生日。

  两人一同去了学校附近的中餐厅,老板是一个中年中国大叔,姓张,微胖,
和蔼可亲。

  她俩是常客,贝拉跟着沈来寻学会了用憋足的中国话叫老板「张叔」。

  张叔知道今天是沈来寻的生日,给两人打了折,附赠一碗长寿面。

  吃完面,贝拉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小蛋糕,十分坚持:「你和我说过,过生
日是要吹蜡烛许愿的。」

  她认真地挨个插上14根蜡烛,小小的蛋糕被戳了14洞:「快许三个愿望。」

  张叔配合地帮她们包厢关了灯,和贝拉一起,一人中文一人法语二重唱地给
她唱生日歌。

  许愿这件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

  她并不信这个。

  此时却盛情难却。

  在他们俩的注视下,沈来寻只好闭上眼。

  一愿外婆和小姨身体健康。

  二愿和贝拉友谊长存。

  第三个愿望,却不知道该许什么了。

  一首生日歌已经唱完,她的第三个愿望依旧没有想好。

  贝拉急性子,已经在问她许好了没。

  她睁开了眼睛,笑着说:「嗯,好了。」

  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贝拉和张叔欢呼:「生日快乐!」

  张叔十分热情地帮她们分着蛋糕,顺嘴问道:「小寻的爸爸妈妈都在国内吗?」

  沈来寻微微一愣,贝拉连忙给张叔使眼色,张叔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
话,慌张间沈来寻已经摆起了那副温婉疏离的微笑:「我的母亲在五年前因病去
世了。」

  「父亲,」她垂下眼眸,「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哪里。」

  ……

  贝拉的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住在医院里,爸爸在医院照料,晚上需要
贝拉回家看着弟弟妹妹。

  「寻,今天你生日,我应该陪你的。」她很抱歉。

  沈来寻抱了抱她:「你送的项链我非常喜欢,很漂亮,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她指着脖子上的细链,链子上是两只玫瑰金的小蝴蝶,一只落在胸前,一只
落在她笔直的锁骨上,配着她今天大衣里的红色吊带裙,是纯和欲的交织缠绕。

  贝拉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你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她笑:「好。」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邂逅的门口,给贝拉发了条讯息。

  【我到了,先休息啦,你也早点睡哦。】

  贝拉回得很快:

  【怕是不行,杰克这个臭家伙又尿床了啊啊啊!】

  连发了好几个怒火冲天的表情包。

  沈来寻失笑,回复:

  【可怜的姐姐。】

  她关了手机,走进邂逅。

  烟酒味道和脂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缭乱的灯光和巨大的音响把人仿佛拉进
了另一个世界。

  今夜的生意依旧不错,沈来寻穿过人群,来到吧台。

  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所过之处,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
上。

  调酒师丹尼尔看见她,打量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寻?」

  沈来寻装模作样地往四处看了眼:「怎么,这里又来了一个叫做寻的人?」

  丹尼尔面上表情更加惊讶,又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你今天太不一样了。」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丹尼尔就笑着凑近给了她一个飞吻:「还没来得及说,
祝你生日快乐。」

  「只有直男才会因为女人换了个妆容而认不出来。」旁边的服务生女孩一把
推开了丹尼尔,递给沈来寻一杯柠檬水,「寻,生日快乐。你今天像一朵盛开的
火红玫瑰!」

  「谢谢。」沈来寻接过柠檬水却没有喝,「但是索菲,你不觉得我化着大浓
妆喝柠檬水,非常格格不入吗?」

  索菲眨了眨眼:「?」

  「我懂了,」丹尼尔飘回来,「我们的小寻今天想喝酒。」

  丹尼尔笑得很灿烂:「寻,我只能说恭喜你,终于意识到一个人在酒吧就应
该喝酒这个事实了。」

  索菲:「……您能滚吗?」

  「可以。」丹尼尔给沈来寻比了个心,「我现在就给滚去给寻调酒。」

  索菲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在丹尼尔骂骂咧咧地叫声中,担忧地问沈来寻究
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沈来寻笑着说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只是过生日开心,想喝一
点酒。

  「不可以。」索菲一口回绝,「Lina叮嘱过,不能让你喝酒。」

  Lina是林楠的外文名。

  沈来寻问:「她人呢?」

  索菲说:「刚刚来了两位中国帅哥来找她,直接上了五楼,到现在都没出来。」

  沈来寻好奇:「中国人?」

  索菲点点头,具体的她也不知道了。

  沈来寻把索菲推回工位:「你快去工作吧,门口又来了好几位顾客。」

  索菲离开时还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叮嘱她:「不许偷偷喝酒。」

  沈来寻乖乖点头:「我知道了,索菲妈妈。」

  扭头她就去找丹尼尔讨了杯酒。

  丹尼尔嘴上说着支持她喝酒,可最后交到她手里的酒却非常非常非常温和——
度数低,味道甜。

  沈来寻好笑又无奈地看着自己手里和饮料没什么区别的酒。

  14岁,很小吗?

  好像对一般的女孩儿来说,是一个稚嫩的年纪。但沈来寻却觉得自己已经行
走了很久,很累了。身边总有人提醒她,你还小,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她想快点长大,变成大人,像大人那样记不清许多事,无所谓许多事,那样
或许会快乐很多。

  人小了,一点小事比天大。

  她今天特意化了成熟的妆容,穿了性感的吊带裙,却依旧改变不了大家把她
当小孩儿的事实。

  这真是让人不太愉快。

  她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抬眸扫视一圈正在忙碌的丹尼尔和索菲,不动声色
地往酒里加了些威士忌。

  沈来寻从来就不是好女孩,面上看着乖巧恬静,心里却被锁链捆绑着一头小
兽,无人时叫嚣着、放肆着,狡猾又孤僻。

  邂逅今夜的生意很是不错,丹尼尔好几次想凑过来和沈来寻聊天,都因太忙
而放弃。

  沈来寻撑着下巴,找了个昏暗安静的角落窝在沙发里坐下,百无聊赖地盯着
大门前挂着的风铃。每当有客人进来,门框触碰银条,便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
就被舞池里的音乐淹没,只有那晃动的银条昭示着自己依旧在发出声音,虽然不
被人听见。

  长得漂亮还独自喝酒的女孩,在这里就像是被打了聚光灯一样,即使在角落,
依旧有人前来搭讪。

  不过沈来寻已经很会拒绝人。

  其实很简单。那些拒绝不了的搭讪,往往是被搭讪的人欲拒还迎。

  常客很清楚这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儿不太好接近,又是老板娘的小外甥女儿,
只和沈来寻寒暄几句便离开,不会过多纠缠。

  而眼前这个穿着花衬衫、自称弗莱克的男人已经在沈来寻身边转悠了十来分
钟。

  显然,他是位新客人。

  在沈来寻玩手指的时间里,弗莱克的话题已经从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转移到
了阳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我最喜欢晒过的被子的清香,温暖极了,那是阳光的味道。」他陶醉的样
子像是躺在了那床被子里。

  沈来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认真地说:「先生,我看过一本医学的科普杂
志,那里面讲,阳光是没有味道的。您闻到的,应该是被子里的螨虫和微生物被
阳光烤焦后尸体的味道。」

  弗莱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发绿的脸色与他那身红色为主色调的花
衬衫格外相配。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片刻,沈来寻像是来了兴趣,从沙发里坐起来,微笑
着说:「如果您对这些感兴趣,我可以给您详细地解释一下,螨虫属于节肢动物
门……」

  弗莱克像看怪物一样盯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神经病」后落荒而逃。

  沈来寻缩回到沙发里,嘴角的弧度慢慢撤去。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低沉沉的,让她想起了索菲练习大提琴时,第四根琴弦震动的频率。

  沈来寻侧眸,眉心微微跳。

  斜对面的沙发上不知何时也坐了一人,又是一位她没见过的新客人。

  男人约莫二十八九岁,亚洲人面孔。黑色衬衫长裤,袖口挽得十分整齐,手
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他手里的酒杯还剩一半酒水,沈来寻逆着光眯了眼仔细观察,是烈酒。

  男人的法语发音很纯正:「螨虫和微生物?」

  简短的一句话,却奇异地透过周遭的喧哗,传入沈来寻的耳朵里,无端让她
憋了一晚上的燥气消散。视线从他修长的腿滑到脸庞,停留在那双带着若有若无
笑意的眼睛。

  那可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即便是如此晦暗不清的光线之下,她仍能看到清
澈明朗的双眸,如同艾格布莱特湖水中央滴落了墨汁,层层点染开来,黑却亮。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看着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程度。

  三秒后,他主动开口:「你在看什么?」

  沈来寻依旧不说话,没忍住嘴角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很敏锐地捕捉到,再次主动开口:「你在偷笑啊?」

  沈来寻承认,点头。

  他手里的酒杯轻晃:「笑什么?」

  她扫了眼男人握着酒杯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指白皙修长。她回答:
「先生,您的声音很动听。」

  他只忪怔了一瞬,极快地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不说话是为了让他主动开口,偷笑是因为这个小心机得逞。

  沈来寻观察他的神情,知他明了,露出笑容:「您不仅嗓音动听,还十分善
解人意。」

  女孩儿笑起来很好看,月牙似的眼睛在花红五绿的彩灯下格外透亮。

  他扫了一眼不再说话,安静地喝着酒,好像刚才的交谈不曾发生过。

  沈来寻对他的反应感到很诧异。却一时间猜不透意图,只能沉默。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得体,沉稳淡然。如此躁动而靡乱的酒吧里,像一汪
清泉,让人心静,却又像手中的烈酒,让人心动。

  那时她年纪尚小,沉不住气,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耐心。

  沈来寻站起来,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地说:「你赢了。」

  男人放下酒杯,微微抬起头,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什么?」

  他是故意的!

  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让她有些生气:「这位先生,您这种行为,在中国叫以
牙还牙。」

  他勾了勾嘴角,再次开口时竟然是标准的中文:「是吗?」

  沈来寻之前便猜测他可能是华裔,他身上带着中国人特有的书卷气。

  因此也不多惊讶,跟随着他自然地切换了语言,与他攀谈起来:「你来法国
很久了吗?」

  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我的外祖父是法国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
法国。」

  沈来寻心说原来如此。

  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可笑起来柔和又儒雅。

  她又多看了几秒,毫不掩饰地赞叹:「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非常好看。」

  他没想到切换了语言,她的表达还是这么直接,不由得失笑:「嗯,但是没
有人会说得这么不含蓄。」

  她托腮:「现在有了。」

  他淡然自若地接受着她的注视,忽而笑起:「小姑娘,不要这样盯着男人看,
会很危险的。」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又或许是被「小姑娘」三个字刺激到,她今晚显得格外
大胆。

  倾身上前,凑近了些,细链上的蝴蝶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反光,她嗓音带了
刻意的魅惑:「会有多危险?」

  男人不答话,只是垂眸,目光缓缓从锁骨处的蝴蝶,慢慢上移到白皙的脖子,
圆润小巧的下巴,最后停在鲜艳的红唇。那目光里明明什么含义都没有,却无端
觉得像是一路点上了火,烧进人心里去。

  短短几秒,沈来寻竟然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刚想撤身,却看到了他眼中明
晃晃的笑意。

  又被他反将一军!

  她陡然间变得十分不自在,又气又羞,闷闷说:「我才不是小姑娘。」

  他似是觉得好笑,说:「你多大?看起来刚成年的样子,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一句「刚成年」让沈来寻无话可说,她握紧了酒杯,觉得自己偷偷加进去的
威士忌和丹尼尔调的「饮料」混合在一起后,后劲变得有些足。

  如果能给这杯新酒起个名字,她想起名叫「冲动」。

  她喝了一口「冲动」,冲动地问:「那这位叔叔,你喜欢小姑娘吗?」

  他再次对她的直接感到惊讶,顿了片刻,避重就轻,只回应了前半句:「这
个年纪,确实应该叫我叔叔。」

  沈来寻和他对上视线,男人沉寂的眼睛会下蛊。

  自身原因,她对成熟儒雅的男人,可以说是毫无抵抗力,更何况这个人还长
得那么好看。

  她问:「后半句呢?」

  他又装傻,笑着问:「什么后半句?」

  她喜欢他的笑容,眼角勾起的那一丝浅淡细纹,她想吻上去。

  于是她就吻上去了,落在眼角。她第一次如此主动,有些不好意思,却红着
脸大胆地盯着他:「你说呢?」

  他微滞,低头间呼吸落在她的面庞上,带着薄薄的醉人的酒气。

  在沈来寻再次想凑过去吻上他的唇时,男人偏开了头,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
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她「嘶」了一声,捂住脑门坐回去,郁闷地瞪着他:「我长得不好看吗?」

  他面上的表情有瞬间的错愕,随后被她的清奇脑回路给气笑。

  短短十分钟不到,他拒绝了她两次。她泄气地把头埋在沙发里,闷了两秒,
感受到有人温柔地抚过她细软的黑发,她抬起头看他。

  他说:「中国人讲究循序渐进,不如我们先聊聊?」

  沈来寻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叔叔,这里是酒吧,不是咖啡厅。」

  酒吧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把人的情绪放大,把距离缩小,把交流简化。来
这里的人往往追求的是暗夜中短暂而纯粹的激情,聊天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

  但没过多久她就反悔:「好吧,聊聊,看在你声音这么好听的份上。」

  他再次笑了,沈来寻看了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心想聊聊也不亏。

  但她有些疑惑:「我很好笑吗?你到目前为止,嘲笑了我很多次。」

  他轻轻摇头:「不是嘲笑,是觉得你很可爱。」

  可爱。

  真是个新奇的词。

  沈来寻得到过很多评价,很少有过可爱。自我反思数秒,今晚确实做了很多
平时的自己不会做的事,不会说的话,不会有的情绪。

  「你好像很孤单,还总爱皱眉头。」他抬手将她掉落在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轻轻抚上她的眉尖,又很快撤离,保持着该有的分寸,「再好看的小姑娘,皱眉
头也会变得难看。」

  沈来寻怔怔地看着他,舞池里富有节奏的音乐一下一下,连带着心脏都跟着
改变了跳动的频率。

  从没有人觉得她孤单。

  她优秀、美丽,周围总是围绕着许多人。

  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孤单。

  贝拉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更不可能注意到沈来寻眼底从未消散的颓废和倦
怠。

  而现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对她说。

  你好像很孤单。

  鼻子竟然有些酸,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连忙擦掉。

  太丢人了。

  可情绪莫名其妙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她狼狈地
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

  这太奇怪了。

  他肯定觉得这个小姑娘奇奇怪怪。

  眼前却陡然出现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手心躺着一颗糖,他柔和地嗓音响起:
「吃吗?」

  她愣住,红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好半天才呆呆问道:「小孩儿
才吃糖。」

  他说:「你不就是吗?」

  沈来寻接过了糖,攥在手里,擦干眼泪,问:「你想要聊什么?」

  他反问:「听故事吗?」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道:「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很少过问我的生活。
我八岁时,他娶了一个中国女人,没多久她就有了自己的儿子,于是我被外祖父
祖母带到法国。」

  「很老套的剧情。」他淡淡一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没有人在意,也不被需要。」

  沈来寻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将杯子搁置在茶几上,一手搭上了沙发的扶手:「之后过了一段很荒唐的
日子。」

  她问:「那时候你多大?」

  他说:「比你小一些,十五六岁。」

  沈来寻问:「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了一夜情。」

  「你强迫她了?」

  「没有。」

  沈来寻不明白:「这不算错事……」

  「她怀孕了。」他说。

  灯光映照下,他的神色难以看清:「而我直到一个多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沈来寻沉默良久。

  其实她想说,这其实并不是他的错。

  这只是一个意外。

  不是任何人的错。

  她看向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自己的私事,还并不算很光彩的私事。

  他沉静了一瞬,笑得很浅:「只是刚才看到你,觉得很亲切。」

  「害怕我步你的后路?」

  他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话题至此结束,气氛低沉。

  男人坐在沙发里,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毛,有点长了。年少时的经历在
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还没完全消散,不笑不语时像是一个旁观者,冷漠难以接近。

  她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陪朋友来的。」

  「你也不开心。」她发现了。

  「哪有人总是事事顺心的呢?」

  沈来寻觉得他说得对。

  「你一直住在旧港这边吗?以前从没有见过你。」她想,他要是来过,她一
定会记住。

  他摇头:「我回国很久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人。」

  「找到了吗?」

  「还没。」

  沈来寻想问是什么人,可又察觉自己问得有些多了,便闭口不言。

  这时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应该也是中国人,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相当俊
美秀气。

  酒红头见两人竟然衣着整齐地面对面聊天,面露惊讶:「不是吧Meet,许久
不来酒吧业务生疏了啊,半个小时过去了你们竟然还在聊天?」

  Meet,原来他叫Meet。

  他们聊了这么久,都默契地没有交换姓名。

  Meet看了眼沈来寻,对酒红头说:「她是中国人。」

  酒红头愣住,看向沈来寻,后者用标准的中文说:「你好。」

  你好,我听得懂中国话。

  酒红头呵呵干笑两声:「小美女别介意。」

  沈来寻也呵呵笑。

  Meet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放下时和玻璃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来寻知道,他应该是要走了。

  果然下一秒他问酒红头:「都解决好了?」

  是她不知道的话题,沈来寻非礼勿听,划开手机低头看屏幕。

  酒红头胡乱地抓了两把头发,笑得没心没肺:「这世上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儿
吗?」

  Meet说:「那走吧。」

  酒红头甩了甩手中的车钥匙:「我去取车,外面等你。」

  临走时还送了个Wink给沈来寻:「小美人,有缘再见。」

  沈来寻垂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酒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浅
淡的蓝色,随着光影变化又慢慢加深,像是一点点沉入大海深处。

  酒红头走后,沙发上的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舞池里的音乐声陡然增大,
是DJ换了一首当下正流行的曲子,整个酒吧里的人群都躁动了起来。

  到了邂逅每晚的狂欢点。

  灯光全部转化,聚焦到了舞池中央,他们所在的角落陷入暗色。

  邂逅的狂欢才刚刚开始,沈来寻短暂的欢喜却要落幕了。

  她收起手机,笑着问:「叔叔,我们也有缘再见吗?」

  Meet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避而不答,只是说:「小姑娘,早点回家。」

  沈来寻也就心知肚明地不再问。临走时,她突然说:「叔叔,刚刚忘记说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

  男人身形一顿,转过身颇为惊讶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祝她生日快乐。

  「我今年过生日只许了两个愿望,第三个还没有想好就吹了蜡烛,现在送给
你吧。」她咧开嘴笑,比今晚的任何一个笑容都要灿烂,让对面的人有些愣怔。

  「祝你早日找到你要找的人。」

           ***  ***  ***

  老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没有哪位朋友能给宋先生介绍一位眼科医生?

  14.2知遇(又是H但不完全H)

  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如果说要回溯到故事的开始,这才应该是最开始,被宋知遇遗忘在角落的开
始。

  今夜依旧没能等来极光,宋知遇也无心再打麻将,四人散了场,两两回房。

  沈来寻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宋知遇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望着玻璃窗外的星空发
呆。

  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问:「想什么呢?」

  他顺势将她抱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低声说:「我在想,我好像总是
惹得你哭。」

  沈来寻靠着他,仰头看他。

  宋知遇在她唇上碰了碰:「第一次见面,就把你弄哭了。」

  沈来寻问:「你都想起来了吗?」

  「嗯。」他声音低沉沉的,「对不起,我完全没认出你。」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坐直了身体,捧着他的脸,她轻声说,「我从
来就没有怪过你,也没觉得你能把我认出来。」

  她故意画了浓妆,聊天的过程中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认出来
了才是奇怪。

  宋知遇轻声叹气。

  他是在责怪自己。

  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直在付出,而他一直在给她带来伤害。

  「这对你不公平。」他的眼里又流露出悲伤。

  沈来寻轻柔地吻着他的眼睛,鼻尖,最后在唇角辗转流连:「这都是我心甘
情愿的,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况且,他们之间就不能细算这些,因为压根算不清。

  宋知遇摩挲着她的侧脸:「傻瓜。」

  沈来寻说:「傻就傻吧,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勾起她的一缕头发握在手中把玩,听到她说:「你还
记不记得,我之前说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记得。」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那
个时候我才十四岁。」

  宋知遇说:「不可笑。」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带你去咖啡厅的路上,
我就一直在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又是为什么找到我呢?」她说,「我想了
一路,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爸爸。」

  宋知遇闭了闭眼,无话可说,心中郁结只有通过情欲才能稍稍纾解,两人又
纠缠在一起。

  他们在星空之下紧密相拥,沈来寻感受着他的占有,眼前看到的是满天繁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真像歌儿里唱的那样。一颗一颗点缀在天空之中,挂满了整个
夜幕,数都数不清,仿若置身童话世界。

  夜色凉如水,她却热情似火。

  也许是因为即将要离去,都明白时间在不断的流逝,所以性事越发缠绵持久,
不断地夺取对方身上的气息,想要更近些更紧些。

  在激烈的动作中,她骑在他身上,撑着他的胸膛,呼吸不甚平稳却笑着问:
「这位叔叔,你喜欢小姑娘吗?」

  宋知遇握着她的臀往上顶,目光幽深沉寂,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回避,他吻着
她的眼角,如同那时她落在他眼角的吻。

  他说:「喜欢。」

  结束时已经是凌晨,沈来寻沉沉睡去,宋知遇却睡不着。

  去客厅倒水时,碰到了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周遥。

  周遥神色颇为不自然:「还没睡?」

  「嗯。」宋知遇应了声,正要回屋时,周遥拦住他。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Meet,来寻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宋知遇:「?」

  周遥张嘴好几次,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舌头都像打了结:「如果,我没
理解错的话,你们这是……」

  她没再说下去,表情十分尴尬。

  宋知遇提出要和沈来寻住一间房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今天真心话时两人的
反应压根不像父女,刚刚经过他们的房间,更是听到了难以言喻的动静。

  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宋知遇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本就没有刻意隐瞒,被她看出来也一点不局
促,倒比她更神色自若,坦然道:「没理解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他看着周遥怀疑世界一般的表情,说:「你就当我们是一对恋人,忽略掉她
是我女儿,这样是不是好接受一点?」

  周遥嘴巴张得大大的,简直能直接装进去一个鸡蛋了,她抓狂,却还记着压
低声音:「这是你说忽略就能忽略掉的?!你疯了吗?!这是在乱伦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宋知遇面无波澜,眼里却有周遥未曾见过
的悲伤,「她即将离开,我们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

  周遥和许恒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

  从震惊和不理解,到无奈和妥协。

  只不过周遥的接受速度比许恒要快上许多。

  具体表现在,翌日上午她看到沈来寻脖子上多出来的吻痕时,已经能淡定地
对宋知遇说:「防护措施做好了吗?东西不够可以找Timo借。」

  宋知遇:「……」

  但也没完全接受。

  具体又表现在,周遥看着沈来寻在雪地里和Timo欢乐的打雪仗,那纯洁灿烂
的模样,仿佛冰雪世界里的精灵。她站在宋知遇身边,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禽
兽。」

  宋知遇:「……」

  似是不解恨,咬着后槽牙又吐出两个字:「不如。」

  宋知遇:「……」

  到第四天Timo都看出了异样,无人时问周遥:「他们真的是父女吗?」

  周遥:「是,也不是。」

  Timo:「?」

  周遥想起宋知遇的话,说:「你就当他们是一对亡命鸳鸯吧。」

  —

  他们是在最后一天的夜里见到的极光。

  那时周遥已经不抱希望,关上房门前颇为可惜地说:「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
好。」

  沈来寻也有点遗憾,但进了房,却对宋知遇说:「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为
了看星星才来的,而且雪景也很美啊,我已经很满足了。」

  宋知遇揉了揉她的长发:「除了看星星,还有什么愿望吗?」

  ……在最后一天,帮你实现。

  「没有了。」

  「再好好想想。」

  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真的没有了。」

  沈来寻笑着,可依旧抑制不住地伤心起来,明明答应过他要留下美好的回忆。

  宋知遇的笑容也渐渐难以为继,他轻抚上她的脸颊,刚想说什么,玻璃窗外
竟然有一抹奇异的光闪过。

  两人具是一愣,抬眸惊喜地看着对方,她连忙拉着他的手来到窗前。

  没有看错!

  那抹光亮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仿佛一条飘动的彩带,又时而好像一张翻动
的飞毯。天地因此而变化了颜色,从绿色到蓝色再到紫色,簇拥着盈盈皓月冉冉
上升,笼罩了整个视野。

  沈来寻无法形容眼前的场景给她带来的震撼。

  以往在视频里见到的,不足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她仿佛置身在了宇宙之中,大自然的壮丽偌大让人在此刻显得无限渺小。

  一个个体所拥有的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不甘的情绪,都像一缕青烟不
足为道。

  人生十八载,所经历的出生、死亡、拥有、失去……都不再那样沉重又深刻。

  沈来寻心潮澎湃,语言功能在此刻丧失,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何话语都
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竟然泛起泪意。

  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浮现出许多人,熟悉的、陌生的、擦肩而过的、刻骨
铭心的……

  眼泪落下来时,只剩下了眼前的人的面孔。

  十八年前,他成为她的父亲,却不知她是他的女儿。

  四年前,在大雪纷飞的旧港,他们初遇,又重逢。

  如今,他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揽住她,嗓音低柔,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当年回国前我和朋友去了一趟冰岛,有幸见过一次极光。和你现在一样,
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他说,「好像一切都可以放下,一切都可以释怀。」

  所以,如果沈来寻无法见到此时此刻的场景,他会觉得很遗憾。

  他们都是孤独的个体,可孤独才是生命的常态,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所有的
事物都是渺小而孤独的,没有必要因此而悲伤难过,更没有必要介怀痛苦。

  相遇,有时是幸运,有时是不幸。

  离别,有时是不幸,有时是幸运。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会有永恒的相守,亦不会有永恒的分离。

  15.1再见

  「我走了。」

  「嗯。」

  「照顾好自己,少喝点酒。」

  「好。」

  「先不要联系了吧,我怕我会忍不住想回来。」

  「好。」

  「这一次,我没有哭。」

  「嗯,涟涟很坚强。」

  「我们还会再见吗?」

  ……

  宋知遇张开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拉着行李箱,离他越来越远。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捉,可全身似乎都被
枷锁禁锢住,动弹不得,只能一点点看着她离他远去。

  她的声音反复在问。

  「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

  会再见的。

  你说过啊,我是你的父亲,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女孩听不到他的回答,明亮的双眸转瞬间浸满泪水,绝望又悲伤。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不是的!

  他大喊着,依旧没有一点声音。

  慌乱的情绪淹没了他,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无,他狂奔起来,想寻找她,可
哪里都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氧气瞬间稀薄,呼吸变得沉重。

  他来到了一片海边,大海又深又蓝,如同他们在拉普兰看到的夜空。

  寻找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大海深处,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洁白的天使,焕
发着柔光。和他相似的眼望过来,沉静无波。

  她朝着他伸出手,勾起笑容。

  那是个邀请。

  即便是万丈深渊,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下。

  ——沉入大海的瞬间,宋知遇猛地睁开眼睛,脖颈处已是一片汗渍,房间里
的空调阵阵作响,身上格外热,空气都是潮湿的。

  没有大海,没有女孩。

  宋知遇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好几分钟后才从梦境中的情绪里缓过来。

  翻身下床,走到淋浴间打开花洒。温热的水喷洒而下,冲刷掉他的满身黏腻,
却没能冲掉梦里女孩儿的面容。

  洗完澡出来,就接到了许恒打来的电话。

  「我媳妇儿他哥在H市临海搞了个度假村,想不想去玩几天?」

  宋知遇走到餐厅倒水,喝下一整杯才觉得喉咙里的干涩稍有缓解,但一开口
声音还是哑的:「你们一家三口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我把周遥一家也叫了过来。」许恒不罢休:「人都到齐了,你不来就太不
够意思了啊。」

  宋知遇神色恹恹,拎起水壶走到阳台,踏入花海中:「公司事多。」

  「你可拉倒吧。」许恒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宋勉那小子忙前忙后的,只差
没住在博瑞大楼里了,还有什么事需要你操心?」

  宋知遇无话可说。

  许恒一副「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的架势。

  宋知遇干脆不找理由了:「不想去。」

  许恒那边静默一瞬,问道:「你听起来不太对劲,又失眠了?」

  「嗯。」宋知遇漫不经心地应道。

  「……」许恒说,「要不还是抽空去看看医生吧。」

  宋知遇将水壶放在一旁,苍白瘦削的手指抚过蓝雪花的花瓣:「我没病,看
什么医生?」

  许恒叹着气,挂断了电话。

  —

  本以为许恒会就此罢休,却没想到他见自己劝不动,就带着女儿上门来劝。

  四岁的许如清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抱着宋知遇的小腿,奶声奶气地一句:
「干爹,陪清清去海里抓大螃蟹吧!」

  让宋知遇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三天后,宋知遇被许恒一家三口架上了去H市的飞机。

  H市临海,常年气候舒适,晴空万里无云,天蓝得跟海水一个颜色,走在沙滩
边,脚下是细软的黄沙,耳边是时轻时重的海风声。微风拂面,脑中的沉闷都能
褪去大半。

  周遥一家是先到的,许恒他们到时,周遥和Timo正坐在别墅外的沙滩上,陪
六岁的儿子堆城堡。

  「好久不见。」许恒率先打招呼。

  周遥看了眼许恒一家三口,笑着说:「确实好久了。」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的夏天,周遥和Timo带着四岁的儿子Henry回国探望外公
外婆,许恒那时候也已有了妻儿,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可惜宋知遇恰好出差,
没能聚成。

  「清清都这么大啦!」周遥的目光惊喜地落在许恒怀里的洋娃娃一样的许如
清身上,而后把自家儿子拉到清清面前,问道,「记不记得Henry哥哥呀?」

  清清瞪着一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神色迷茫地望向许恒身边的女人。

  女人笑道:「上次见壮壮哥哥的时候清清才两岁,确实不太记得了。」

  壮壮是Henry的小名。许恒当时知道这个小名的时候,差点笑岔气:「你怎么
不取个狗蛋。」

  「我妈取的。」周遥忍住翻许恒白眼的冲动,解释,「他出生的时候足足有
8斤。」

  相比之下,许恒老婆就格外通情达理:「壮壮这个名字很可爱呀。」

  许恒的老婆叫万宜,周遥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和许恒的婚礼上。

  新娘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梨涡,温婉极了,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
姑娘。若不是人就在眼前,周遥是万万想不到,她是许恒这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
的老婆。

  三年不见,她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Henry这时候主动开了口:「没关系,妹妹不记得我,但是我记得妹妹。等下
次,妹妹也能记得我了。」

  Henry和清清都是独生子女,平时少有玩伴,现在碰到同龄人了,很快就打成
一片。两个小孩儿都是话痨,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吵得周遥脑仁疼。

  多年过去,Timo的中文已经达到了交流无障碍的程度,甚至还带着点周遥老
家的口音。依旧像个大男孩儿,和两个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

  万宜是个耐心好得出奇的人,一点不嫌烦,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时不
时帮清清把脸上的沙子擦干净,又时不时在Henry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喂点水喝。

  周遥和许恒站在一旁聊天,离噪音源远远的。

  「你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碰上这么贤惠的老婆?」周遥啧啧称奇。

  许恒看着不远处的女人,笑道:「确实是走了点运。」

  相亲认识的,当初放了人家鸽子,后面竟然阴差阳错地结成了一对缘。

  「说实话,当年我真没想到你会娶这样的。」周遥看了眼神情怪异的许恒,
忙解释,「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以为你会找个和你性格相似的。」

  许恒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周遥说:「这种温温柔柔不爱说话的,感觉更对宋知遇的胃口。」

  许恒「啧」了声:「你这么一说,我都要有危机感了。」

  周遥刚想说宋知遇还不至于这么缺德去惦记别人老婆,可转念一想,能和自
己女儿搞在一起,实在也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他人呢?」周遥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宋知遇的人影。

  许恒也抬眼看了一圈,在远处的躺椅上找到了他。

  宋知遇独自一人坐在遮阳伞下,大大的墨镜盖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微
微躬起的脊背显得孤寂又淡漠。

  周遥看着他的背影,怅然:「感觉回到了高中。」

  那时也像现在这样。

  周遥和许恒总是要一起找上一大圈,最后在天台上找到独自一人带着耳机坐
在角落里的宋知遇。那身影孤单寂寥,仿佛没有人能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丝毫的痕
迹,如同夜空中独自闪烁的行星,与其他星星有着亿万光年的距离,偶尔有行星
会与他擦肩而过,却都不会长久的停留。

  现在周遥和许恒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宋知遇还是一个人。虽然他的容貌依旧
俊朗飘逸,甚至因为岁月的沉淀而显得越发迷人而富有魅力,可周遥却在他眉目
之间看到了疲惫和沧桑。

  「他还是一个人吗?」

  「嗯。」

  「来寻呢,回来了吗?」

  「没有。」

  「将近七年了,一次也没有?」

  「没有。」

  周遥说:「我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很差。」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带他出来?」许恒面露愁容,「这几年他失眠
越来越严重,我让他去看医生也不去。」

  两人沉默着。

  周遥眉头紧锁,突然问:「阿恒,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许恒也想过。

  他和宋知遇都以为这样是对的,以为让来寻离开,让这份感情就此湮灭,让
一切都恢复到本来的样子,就是正确的。

  可是事实上却是,日子没有此因而好过,反倒是越发难熬。

  沈来寻走后,宋知遇有三天没有出门,没有人知道那三天宋知遇把自己关在
家里做了什么。

  许恒担心他会就此一蹶不振,可他很快就重新归回到了以往的生活,上班、
应酬、回家,同时开始着手解决李芮和宋明的事情。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宋勉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决裂,跟
在自己身边做事。李芮彻底疯了,被送进精神病院。宋明年岁已高,无力再折腾,
带着妻儿回家养老,不再过问公司的事情。

  而做完这些,也只用了四年不到的时间。

  余下三年,则是日复一日的生活。又回到了宋知遇回国后、找到沈来寻之前
的那段日子。机械地、毫无意义地生活着。

  只有在每个月的月末,他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变得鲜活一些——依旧是因
为沈来寻。

  宋知遇在法国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沈来寻,同时记录着沈来寻的衣食住行。

  头两年是每周一报,李芮解决掉后,危险也就解除。沈来寻给他打了电话,
字里行间隐晦地传达着不希望宋知遇过多地干扰她的生活,于是每周一报就变成
了每月一报,内容也不再事无巨细。

  许恒曾一度觉得,宋知遇放不下,就是因为这每个月准时送来的消息,若彻
底断了联系,不去听不去看,时间长了也就不会再如此念念不忘。

  所以他在三年前的某个月末,狠下心截下了这份从法国寄来的东西。

  于是本应远在另一个城市出差的宋知遇,在凌晨按响了他的门铃。

  「东西给我。」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更深露重,他双眼里全是血丝,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眸色如同深渊,酝酿
着狂风暴雨。

  许恒心惊,却硬着头皮坚持:「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也应该放下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宋知遇抿着唇,面色越发阴沉可怕,仿
佛染上毒瘾的瘾君子被人抢走了罂粟,「再说一次,东西给我。」

  「许恒,你别逼我动手。」

  许恒被他这句话给激怒,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宋知遇没有防备,拳头落在他左侧脸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嘴里冒出一丝
血腥气。

  「宋知遇,她已经走了,你明不明白?你这样做除了让自己更加痛苦,根本
没有任何意义。」许恒希望这一拳能将他打醒,可是并没有。

  宋知遇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顽固得让人生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许恒咬了咬牙,和他扭打在一起。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打架,都学过空手道,也在道场里较量过,他并不是宋知
遇的对手。

  二十分钟后,许恒捂着肚子瘫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自己屋子里
翻箱倒柜。

  幸好那天万宜带着清清回了娘家,否则小孩儿得被宋知遇的模样吓哭。

  最后宋知遇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文件袋,出门前说了句丢下一句「对不起」。

  许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她要是看到你这副鬼样子,还能认识你
吗?」

  宋知遇脊背僵直,攥着文件袋的手泛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许恒家。

  自那以后,许恒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曾经我以为是。」许恒点燃烟,吸了一口,「现在,不知道。」

  许恒没想到宋知遇会在一段感情里陷得这么深。

  又或者说,他低估了宋知遇对沈来寻的爱。

  周遥说:「难道就这么放着他不管吗?」

  许恒睨了她一眼:「你想做什么?」

  周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得去找一趟沈来寻。」

  「找她?」许恒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呢?让他们两个旧情复燃?你别
忘了,当初是宋知遇亲手把她送走的,现在又去把她找回来?万一人家现在过得
好好的,早就放下了,咱们这么做不是缺德吗?」

  周遥却问:「你怎么就确定她过得好好的,已经放下了?」

  许恒语滞,他没法儿确定。

  按照宋知遇当年告诉他的,那个小姑娘从14岁就开始暗恋宋知遇,对宋知遇
的执念一点也不比宋知遇对她的少,甚至更疯狂。

  况且,她是在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被宋知遇送走。

  即便是七年过去了,许恒依旧不敢笃定地说,沈来寻已经放下了。

  但这七年她又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像是真的把那段过往忘得干干净净一般。

  「不管来寻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应该知道宋知遇现在的状况。」周遥说,
「就算她已经放下了,她也还是宋知遇的女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许恒还未说什么,万宜突然抬眸往这边看了一眼,视线下移,落在许恒手指
尖的星火上,没再动。

  许恒手指一僵,掐灭了烟。

  万宜莞尔,挪开视线。

  周遥目睹了全过程,想笑又怕许恒尴尬,好心地装作没看到:「你刚刚想说
什么?」

  许恒神色呆滞片刻:「艹,忘了。」

  周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哟,许大少爷,你也有今天啊。」

  周遥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许恒,拍拍他的肩:「啧,怕老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
事,这说明你是好男人,爱老婆。」

  许恒脸色刚稍有缓和,就听周遥忍着笑继续说:「但是耙耳朵到这种程度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

  许恒:「……Timo别玩了!快来把你老婆带走!」

  玩得正嗨的Timo被大声点名,吓了一跳,跑过来:「怎么了?」

  周遥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有人恼羞成怒。」

  —

  两家六口人,三间房,宋知遇单独一间。

  两个孩子坐了半天的飞机,下午又在沙滩上玩了许久的沙子,天一黑就困得
眼睛直眨巴,早早地上床睡了觉。

  许恒哄好孩子出来,就看见宋知遇一个人坐在别墅的庭院里喝酒。

  他在他对面的摇椅上坐下,也开了一听啤酒。

  宋知遇侧眸看了他一眼:「在这干什么?陪你老婆孩子去。」

  许恒说:「我老婆孩子可没你这么忧郁。」

  宋知遇不再理他,仰靠在摇椅上,望着头顶方正的星空发呆。

  度假村的别墅修建得颇有田园风,四方的庭院栽种了各种植被花草,呼吸间
都能问到阵阵清香。

  许恒不想让他一个人瞎想,硬拉着他聊天,打断他的放空。

  他随意指了一个植被,信口问:「那是什么花?」

  宋知遇扫了眼:「蔷薇。」

  「这个白的呢?」

  「洋桔梗。」

  「那个,二楼的那个,紫色的。」

  「紫茉莉。」

  许恒惊了:「你怎么都认识?」

  宋知遇重新看回天空,面无表情地说:「她养过。」

  许恒:「……」

  在二楼又目睹了全过程的周遥:「……」

  周遥看不下去了,下了楼往椅子上一坐,也跟着开了一听酒。

  宋知遇微微坐起身,颇为无语:「你们一个两个的不去睡觉,跑来跟我抢酒
喝?」

  周遥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七年前在拉普兰的时候,沈来寻态度明确不让你
喝酒。怎么,她一走你就肆无忌惮了?」

  许久未被提及的三个字,就让她这么说出了口。

  宋知遇身体似乎都僵硬了一瞬。

  许恒眉头皱起,给周遥使了眼色,对方却毫不接收,甚至变本加厉:「我都
这么多年没见她了,怪想的,她现在在法国干嘛呢?」

  宋知遇面色越发白了,许恒在桌底踢了一下周遥。

  周遥无视:「她现在都二十多了吧,有男朋友了没?」

  许恒:「阿遥。」

  周遥将酒瓶往桌子上一掷,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什么不能提的啊,越是压着就越难释怀,越不提就越是在意。」周遥情
绪激动,声音也大了些,「我这是在帮他脱敏,你看看他现在,要死不活的,像
个什么样子!」

  宋知遇面上虽依旧没什么表情,眸色却逐渐加深。

  许恒和周遥僵持片刻,选择摆烂,猛灌了一大口酒。

  楼上的Timo听到动静,开了门想下楼问问情况,才走到楼梯口就被万宜拦了
下来:「咱们俩就别掺和了。」

  庭院里没人说话,可远处的海浪,近处的虫鸣,无一不在乱人心弦。

  许久后才听到宋知遇略显颓意的声音说:「她三年前博士毕业,现在在科什
医院工作。」

  开了一点小口,后面的对话就顺利很多。

  「沈来寻当了医生?」

  「嗯。」

  「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多大了?」

  「26。」

  「这么多年,她就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

  他也不希望她回来。

  这些年,他们其实一直保持着联系。毕竟父女的关系摆在那里,怎么说也不
可能断了联系。但也仅在逢年过节或是生日时会简短地问候——

  节日快乐,谢谢,你也是。

  无非是这样。

  这样的联系,有不如无。每每在他想要忘记的时候提醒着他不能忘记,在他
想要得更多时警告他不能再进一步。

  七年,沈来寻从没有回过国。

  这让宋知遇产生了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因为当初的约定,她的回归就意味着
放下。他希望她放下,又自私地不希望她放下。所以他一边发了疯似地想念着她,
一边又盼着她永远不要回来。

  「你呢?你去找过她吗?」

  这个问题让宋知遇停顿了两秒,在周遥刚以为能够开导开导他时,他倏然起
身,语气冷硬:「这不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周遥也站了起来:「宋知遇,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宋知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周遥哑口无言。

  或许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当初解决了的问题,不该解决。

  宋知遇一口喝完了易拉罐里剩下的酒,冰冷的酒水流淌进胃里,隐隐作痛,
他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中:「早点休息。」

  转身上楼,留下周遥和许恒一站一坐。

  许恒已经料到了谈话的结果:「我早说过了,没用。」

  周遥眉头紧锁:「必须去找一趟沈来寻。」

  15.2再见

  本是为了让宋知遇散心的旅程,反倒让许恒和周遥犯了愁。

  虽说读书时,宋知遇也是独来独往,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可那时他并不
孤独寂寥,也并不消沉颓废。他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三个人在一起时,也能看
到他开怀一笑的时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剃个头就能出家了。」许恒说。

  「得了吧,和尚才不肯收他。出家人要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周遥翻白眼,
「你看他符合哪一点?」

  许恒和周遥正商量着何时去找沈来寻,却在旅程的最后一天遇到了一位故人。

  准确的来说,是沈来寻的故人。

  「宋叔叔?」

  与一位牵着白色萨摩耶的高大帅气的少年迎面相撞时,少年开口说了这么三
个字。

  这里只有一个人姓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知遇身上。

  他一时之间没说话,面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许恒觉得这男孩儿眼熟的很,还没开口,周遥就主动问道:「Meet,这小帅
哥谁啊,怪眼熟的。」

  宋知遇说:「来寻的高中同学。」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宋知遇朝他点了点头:「你好,乔尚青。」

  尚青。

  许恒总算是想起来了,八年前在G市出差,逮到来寻和同学在酒吧喝酒,其中
有一个男孩子就是这位叫乔尚青的同学,许恒记得来寻叫他「尚青哥」。

  这小孩儿个子长高了不少,模样倒是没多大变化,依旧是阳光开朗的样子。

  「宋叔叔是来这里度假吗?」乔尚青问。

  宋知遇说:「嗯。」

  「太巧了,我就住在这附近。」男孩儿笑容灿烂热情,「叔叔明天什么安排,
我带你们去周边逛逛。」

  宋知遇说:「谢谢,不过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这样啊……」乔尚青说,「那叔叔下次来,让涟涟提前告诉我,我好招待
你们。」

  话音一落,大家都是愣怔。

  除了宋知遇,唯一知道涟涟是谁的许恒看了眼乔尚青,再看宋知遇,他如同
被钉在了原地一般,肉眼可见地僵硬了片刻,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涟涟是谁?」周遥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小声问。

  涟涟是谁,这句话,许恒也问过宋知遇。

  「是来寻的小名。」宋知遇当时这么回答他,眼神中流露出难得的缱绻。他
这么叫沈来寻的时候,第二个字会放轻一些,像是羽毛划过心底。

  只不过许恒那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些细小又隐晦的情感他压根没
有察觉。直到他知道了一切,才回味过来这两个字有多么亲密又缠绵。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孩子,语气熟稔自然,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和「涟涟」
的亲近自然。

  他一个外人都能感受到,更别提当事人。

  清清此时分外给力地来了了一句:「爸爸,清清饿。」

  许恒立刻答道:「走吧,该去吃晚饭了。」

  乔尚青十分有眼力见地和他们一行人道别,擦肩而过数十步后,他突然又叫
道。

  「宋叔叔!」

  宋知遇示意他们先走,他独自一人走向乔尚青。

  乔尚青站在海滩边,白色的萨摩耶在他腿边打着转,太阳快落山,绚丽的晚
霞落在他身后,少年笑容明朗清澈,人如其名,像是一颗挺拔乔木,充满朝气。

  对比之下,宋知遇便显得越发颓靡低沉。

  周遥远远看着,又问了一遍:「涟涟究竟是谁啊?」

  许恒说:「沈来寻。」

  周遥:「?」

  她哑然:「那这个男生是沈来寻的……」

  「不知道。」许恒摇头。

  宋知遇和乔尚青并没有攀谈多久,双方都掏出了手机,看来是在加联系方式。

  不过多久宋知遇就回来了。

  吃晚饭时,周遥突然说:「我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

  Timo问她什么意思。

  周遥说:「他是不是前几天在一个什么锦标赛上,拿了金牌的中国小帅哥?」

  这一堆人没谁关注体育运动,所有人都是一脸懵,只有宋知遇应了一句:
「嗯,他是运动员。」

  许恒咂舌:「好家伙,上次见还是个小屁孩儿呢,现在竟然进国家队了。」

  万宜给清清夹了菜,问道:「你见过那个男孩子吗?」

  许恒愣住,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扫了眼宋知遇,对方也放下了碗筷,似
乎在等他回答。

  周遥看热闹不嫌事大,追问道:「是啊,Meet不是说是来寻的高中同学吗?
你怎么会见过啊?」

  一桌子的人都看向了他,就连吧唧吧唧啃鸡腿的两个小不点儿,都瞪着大眼
睛,等待回答。

  许恒颇为窘迫地咳了声,才含糊其辞地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次去G市
出差,刚好碰到他和来寻在那儿参加夏令营。」

  说完后,大家都纷纷道,那还真是挺巧的。宋知遇没说话,只是兀自盯着碗
筷出神。

  G市,出差,夏令营。

  这些词连成了线,又进一步组成了画面,灌进宋知遇的脑海里——八年前的
国庆,沈来寻去参加了夏令营,许恒在大晚上的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多关心关心
来寻。

  而那个时候,他和夏瑾在一起。

  宋知遇停止了回忆。

  乔尚青和他约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他洗了个澡准备出门时,看到许恒在大门
口抽烟,像是有意在等他。

  果然,等他也走到大门口时,许恒问:「干嘛去啊?」

  宋知遇:「怎么,这儿还有门禁?」

  「对啊。」许恒说,「回来太晚,吵到我老婆孩子怎么办?」

  宋知遇无语:「我带钥匙了。」

  许恒掐灭了烟,干脆直接问了:「那小子约你?」

  「嗯。」

  「约你干嘛?」

  「聊聊。」他跟挤牙膏似的,问一句才答一句。

  许恒纳闷了:「他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我也想知道。」宋知遇拨开他,「走了。」

  许恒在他背后喊了句:「少喝点儿。」

  宋知遇没回头也没回应,自然是把这话当做耳旁风。

  酒吧就在度假村附近,步行十分钟都不用就能到,生意还不错,宋知遇推门
而入的时候,竟然隐隐觉得这里的装潢布置,有些像邂逅。

  乔尚青已经提前到了,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等他,正在打电话,看到他后站起
来挥手示意。

  宋知遇走过去,服务员也过来递了酒单。

  宋知遇低头看酒单时,听到乔尚青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先不跟你说了。」

  「嗯,对。」他扫了眼宋知遇,说:「知道了,保证滴酒不沾。」

  宋知遇已经点好了酒,将酒单递给乔尚青,他看也没看就直接还给服务生:
「柠檬水,谢谢。」

  宋知遇扫了眼乔尚青左手中指的戒指,随意问道:「女朋友不让喝?」

  乔尚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接下来二人的对话基本是乔尚青单方面地在维持。

  「叔叔是第一次来H市吗?」

  「嗯。」

  「H市的气候比A市要宜居许多吧?」

  「是。」

  「我舅舅住在这里,高二的时候,爸妈带我来舅舅家玩儿,当时他们就说这
地方适合养老,过几年退休了也打算搬过来。」

  「确实适合。」

  他们从未交谈过,沈来寻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和共同话题。脱离这个话题,
宋知遇并没有太多谈话的兴趣。

  乔尚青自顾自地说着话,丝毫没被他的兴致缺缺所影响到,直到服务生将酒
端上桌。

  宋知遇在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时,乔尚青握住了酒杯,他将那杯柠檬水推至宋
知遇面前,微微笑着,抬眸对上宋知遇疑惑的眼神。

  乔尚青一句话,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了几颗石子。

  「涟涟刚刚说,您胃不好,不能让您喝酒。」

  宋知遇抬眸看向他,乔尚青微微笑着,毫无异色,自若地继续说:「这家酒
吧是我舅舅开的,生意不错吧?说起来,还有涟涟的一份功劳。」

  宋知遇看着那杯清澈的柠檬水,僵坐在卡座里,听乔尚青一次又一次自然而
随意地提起他连想念都需要克制的人。

  「前年春天我和涟涟随口说了句,我舅舅想开家酒吧,她就告诉我说她小姨
是开酒吧的,后来设计装潢,经营管理什么的,还找林小姨帮了不少忙。」

  宋知遇沉默地听着。乔尚青和沈来寻一直保持着联系,他是知道的。

  毕竟,每个月都有照片送过来,而宋知遇也亲眼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虽
然没有亲密的举止,可和乔尚青在一起的沈来寻,是轻松而惬意的。

  宋知遇突然烦躁起来,他端起那杯受沈来寻叮嘱过的柠檬水,灌了一大口,
却丝毫没有缓解心中的憋闷,这水像是比酒还烈,烧得他心慌。

  乔尚青终于转入了正题:「我想您应该看出来了,我喜欢涟涟,很早以前就
喜欢了。」

  宋知遇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也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宋知遇闭了闭眼,看向乔尚青,示意他继续说。

  「我过两年退役后应该会留校当教练,这份工作很稳定收入也不错。家里父
母双全,他们都很喜欢涟涟。」想来这段话已经揣摩准备了许久,乔尚青说得顺
畅而平静,「我今后也会一直对她好,会让她过得很幸福。」

  乔尚青是个好孩子,宋知遇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当初自己口中「更好的男孩」。

  自身卓越,家境良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来寻好,而两人站在一起时,也很……
般配。

  酒吧里音乐躁动,人来人往传递着热气,宋知遇却觉得这里的空调开得太足
了,他听着这无异于见家长表决心的话语,血液都似乎在一点点发冷。

  宋知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她呢?」

  乔尚青说:「我刚刚和她打过电话,她知道我会对您说这些。」

  宋知遇从他的话语中得出答案:乔尚青和沈来寻在一起了。

  此时此刻,乔尚青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变得针扎一般无比刺眼。宋知遇挪
开目光,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柠檬水。

  乔尚青问:「所以,您是什么意见?」

  他是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宋知遇转动着空杯子,一直没有开口,乔尚青也没有出声相催,耐心地等待
着他的回答。

  酒吧里的音乐又换了一首,不再是刚刚的震耳欲聋,变得舒缓许多,宋知遇
声音很低,却依旧能听得清。

  「我当然,」他微微笑着,眼里雾蒙蒙的一片,像是阴天前的夜晚,毫无一
丝光亮,「没有意见。」

  他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恍惚:「只要她高兴,只要你对她好,我没有
什么意见。」

  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明明应该问得再详细一点:以后打算怎么
办?她回国还是你过去?你们家里人的情况如何?

  作为父亲,他至少应该问这些。

  可现在宋知遇只觉得多呆一秒都觉得是折磨,他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时
间不早了,回吧。」

  乔尚青低头看了眼表,十点都不到。但他也没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那客气又
得体的微笑:「谢谢叔叔。」

  宋知遇自然清楚他究竟在谢什么,没有领这个谢,一言不发地走到前台结账。

  乔尚青跟在他身后走出酒吧,在路口分别时他说:「这次是我招待不周,等
涟涟回国了,我再请您吃饭。」

  宋知遇被夜晚的风吹得有些发冷,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消瘦,他
明明没喝酒,却觉得头晕脑胀,满身疲倦。连招呼都没有打就转身离去,像是逃
离一般。

  更没有看到身后的乔尚青拨通了电话。

  「嗯,他刚走。」乔尚青苦笑,「和你预料的反应一模一样。」

  —

  许恒和周遥一直没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宋知遇回来。

  「你和来寻还有联系吗?」周遥问许恒。

  许恒摇头:「没有,也就过年以及她生日的时候会问候两句。」

  「她朋友圈呢?也没动态?」

  「一个月能更新一条就不错了。」许恒无奈道,「还不如宋知遇收到东西详
细。」

  周遥犯难,现在没有人了解沈来寻的近况,更不知道七年过去,她变成了什
么样的人。真要去找她聊一聊,的确是件难事。

  一来是无从开口,二来是不确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就当是去看看情况了。」周遥说,「我明天就得和Timo回芬兰,壮壮新
学期的课程开始了,得先把他安顿好。之后应该没什么事儿,可以和你一起去。」

  许恒说:「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聊聊而已,又不是要把她绑回来。真要绑回
来,我一个人也够了。」

  周遥思考了一瞬:「也好,两个人去倒像是欺负人了。」

  ……

  将近凌晨,宋知遇终于回来。

  「聊什么了啊,这么久?」许恒问

  话音刚落,周遥就在桌底碰了碰他的胳膊。

  许恒立刻就发现宋知遇的脸色很差,庭院里就开了盏小灯,他苍白的面色简
直是触目惊心。

  周遥担忧地站起身,怎么聊个天把人聊成这样了。

  「喝多了?」许恒还没走过去,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顺着夜风吹过来。

  宋知遇声音也是哑的:「没事。」

  周遥皱眉:「还说没事?你自己去照照镜子,脸白得都可以去演白无常了。」

  宋知遇径直往房间走,也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重复
道:「我没事。」

  可下一瞬,他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许恒和周遥吓了一大跳,忙冲上去,一人去扶他一人叫救护车。惊动了楼上
的Timo和万宜,两人睡眼惺忪地下楼询问情况,看到宋知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都清醒了过来。

  万宜说:「救护车一来一去太慢了,阿恒你开车,带着他们去医院,我留下
来照顾孩子们。」

  许恒捏了捏妻子的手,当机立断:「好,辛苦你了。」

  三个人话不多说立刻将宋知遇带上了车,一路狂飙到达医院,检查过后的确
还是胃的问题。

  医生看着化验单,眉头皱得比山高:「你们家属怎么回事?不知道他胃做过
手术,不能过度饮酒吗?」

  「家属」们哪能说得出话,只能连声道歉。

  宋知遇挂了水,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剩下三人却已经忙得满头大汗。

  Timo看着病床上单薄脆弱的宋知遇,喃喃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七
年前在芬兰……」

  他没再说下去,做了七年的中国女婿,他早就知道了当初周遥所说的「亡命
鸳鸯」是什么意思。

  许恒怅然:「胃穿孔那次,是沈来寻一个人把他弄到医院里去的。」

  周遥霍然起身:「反正明天也回不去了,改签吧,明天就去找她。」

  15.3再见

  四个人瞒着宋知遇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周遥留下来照看宋知遇,万宜和Timo
各自带着小朋友先回家,许恒则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法国马赛的飞机。

  他上一次来是陪宋知遇看沈来寻,这一次同样还是为了沈来寻,境况却全然
不同。

  下飞机后他才给沈来寻打电话,等待忙音的那数秒,许恒不由得忐忑紧张起
来。

  电话接通,略显陌生的女声响起:「许叔叔?」

  许恒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沈来寻的声音,他刻意换了轻松的语气:
「来寻,好久不见。」

  沈来寻顿了顿:「好久不见,叔叔有什么事情吗?」

  许恒拿出一早就想好的托词:「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两天刚好在法国出差,
明天有空想来看看你,你方便吗?」

  沈来寻那边静默片刻,才说:「那就明天晚上吧,我请叔叔吃晚饭。」

  许恒应了下来,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明晚七点,就在这附近。

  挂了电话后,许恒又给周遥打了电话过去。

  「他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订了后天回去的机票。」周遥说,「你走后没多久他就醒了,
听说我为了照顾他留下来,就非得回去,骂了一顿才安分。」

  许恒失笑:「吹吧你就,你敢骂他?」

  周遥哼哼两声:「你已经到了?见到人了没?」

  「还没有。」许恒说,「和她约了明晚吃晚饭。」

  许恒感叹:「几年不见,光听声音都觉得变化很大。」

  周遥说:「再怎么变,她也都是宋知遇的亲生女儿。」

  ……

  日出日落又一轮后,许恒在天黑下来时出了门,沿途灯火阑珊、热闹非凡,
曾经熟悉的街道上遍布着陌生的店铺。

  他按照沈来寻发过来的定位,找到了约定好的餐厅。

  窗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女人。棕色大衣,头发低束在脑后,额角的几缕
发丝因她低头的动作而滑落,显得清冷又温婉。

  许恒驻足静静看了两秒,才敢确定这是沈来寻。

  他想起了九年前的某一天,下着暴雨,他跟着宋知遇去便利店接沈来寻。那
时她也是坐在窗边,捧着一杯热饮,不知道在玻璃上画着什么。

  一晃就过去了九年。

  他如同九年前那样,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可沈来寻没有像那时一样笑得灿
烂,而只是微微勾动唇角,那甚至称不上一个笑容。

  许恒心里突然有点没底了。

  沈来寻早已不是当初白糯米般的小姑娘。五官精致、气质成熟,眉眼之间稚
气尽褪,唯有那股子清冷还在,却因不苟言笑而越发显得疏离淡漠,难以接近。

  许恒做了些心理建设才推门而入,在她对面坐下。

  沈来寻率开的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低沉冷淡些,不再细细软软。

  「叔叔度假结束了?」

  许恒:「嗯。」

  他打量着她:「真没说错,女大十八变……刚刚差点没认出来你。」

  沈来寻说:「叔叔倒是没怎么变。」

  许恒笑而不语。

  「您来得实在突然,否则,应该好好招待您的。」

  她一口一个「您」,礼貌且尊重,却将距离一点点拉远。

  「本来是过来办事的,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就空了一天出来。」

  沈来寻也没有多问:「这家店我来过几次,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味道还不
错。」

  许恒说:「能得到沈大厨的认可,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沈来寻浅浅地笑了笑,询问过许恒有没有忌口后,就叫来了服务员点餐。

  许恒默默看着沈来寻语言流畅地和服务员交流,想着若当初宋知遇没有将她
接回国,她就这样留在法国,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可是有小姨、有朋友,她聪
慧伶俐,将来也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每一天都活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吧。

  他又动摇了,应该告诉她宋知遇的情况吗?应该劝她回国吗?她似乎已经适
应了这里的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这样重新打乱她的人生,是正确的吗?

  终归还是回到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呢?

  出神之际,沈来寻突然叫了他一声。

  「叔叔。」

  许恒回神:「怎么了?」

  她指了指餐桌上许恒的手机:「好像有消息进来,一直在震动。」

  许恒划开一看,是周遥的微信,连续发了好几条。

  【周遥:见到来寻了吗?她怎么样?】

  【周遥:你别再纠结那些应不应该、对不对的事情了。再说了,我们把她叫
回来,也不是为了让他俩旧情复燃的,对吧?】

  【周遥:抛开一切,作为女儿,她难道不应该了解一下自己父亲的情况吗?】

  许恒沉默地看完了消息,将手机息屏,而后抬眸,望向沈来寻。

  周遥说得对。

  抛开所有杂乱的因素,他们至少还是父女,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服务员陆续将菜品端上桌,许恒收敛心神,和沈来寻边吃边聊。

  「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科什医院。」

  「当医生很辛苦吧。」

  「是挺忙的。」

  「你今年下半年就26了吧?」

  「嗯。」

  「有男朋友了吗?」

  沈来寻停了刀叉,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叔叔,您现在怎么这么八
卦了?」

  许恒:「……」

  他有些尴尬道:「关心你嘛这不是。」

  沈来寻:「说起这个,我还没有见过您女儿,她今年多大了?」

  「五岁了。」

  「我看到过朋友圈的照片,很可爱。」沈来寻面露遗憾,「只是太不巧了,
您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在准备考试,清清的周岁宴又碰上了一台重要手术,实在是
没空回去。」

  聊到清清,许恒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转移。

  之后的聊天便一直是这样。他总是会在无意之间被沈来寻带到另一个话题上
去,看似是他主动开的口,实际却是沈来寻在掌握话语权。

  一餐饭快吃完,许恒才发现他压根没问出来沈来寻任何实质性的信息,反倒
是让她从自己这里套了不少话去。

  许恒打起了些精神,放下餐具,问:「以后就准备一直留在这边吗?」

  沈来寻说:「还不确定。」

  「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六七年了吧。」沈来寻歪头想了想,笑,「时间过得挺快的,没觉得自己
走了这么久。」

  许恒无言,国内的那个人可能从来不会觉得日子过得快吧,每一天都是难熬
的。

  「你该回去,看看你爸爸。」

  「好,等有空了就回去。」

  这毫不掩饰的敷衍让许恒欲言又止好几次。

  沈来寻平静地等了一会,问:「叔叔想说什么?」

  许恒思忖片刻,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你爸爸的状况不太好。」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好」的程度太低,更正道:「不,他的状态非常差。」

  沈来寻的表情松怔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语气平静无波:「我每年都会让
他把体检报告发给我,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很健康。」

  许恒愣住,没想到她会如此淡定。

  当年宋知遇胃穿孔晕倒,她急得双眼通红,住院期间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
宋知遇咳嗽一下、皱皱眉,她就紧张得不行,非得叫医生来看了才放心。

  而现在,却像是在听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事。

  许恒语气放重了些,以此来表明事情的严重性:「比起生理问题,他的心理
问题更大。」

  沈来寻回答却更加让他震惊:「这样吗……那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我是内
分泌科的医生。」

  许恒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来,真的急了,连名带姓地叫
了她,声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沈来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周围的人都投递来好奇的目光。许恒刚想为
自己的失态抱歉,沈来寻开了口,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所影响,四平八稳地反问: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许恒语滞。

  沈来寻耐心地等他回答。

  许恒长长地叹气:「我希望你能回国一趟。」

  「回国?」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让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许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沈来寻问:「难不成你觉得,他的心理问题,是我造成的吗?」

  许恒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地攥成拳:「你说呢,沈来寻?」

  沈来寻定定地看着他,那眉眼像极了宋知遇。忽地,她轻声笑了笑:「果然,
你都知道。」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许恒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他们之间那
段荒唐又短暂的纠缠,他知道了那些隐秘又不堪的情感。

  许恒的无声等同于默认,沈来寻垂眸,淡淡道:「所以,你现在让我回国,
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许恒:「说实话,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事情是因你而起,也
只能由你来解决。只要能让他恢复正常,其他的……都不重要。」

  沈来寻似乎觉得可笑:「都不重要?」

  她语气依旧,许恒却听出了一丝嘲讽:「你该知道,是他把我送走的,我听
了他的话,顺了他的心意,离他远远的。现在你却告诉我,他因为我而有了心病,
让我回去。」

  沈来寻带着笑容,目光却沉沉,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更没有温和的情感,看
得许恒心头发毛:「我的生活,我的想法,是不是也不重要?」

  她的话语如同利剑直击人心,而许恒一直以来的顾虑也就是这个。沈来寻不
是一件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初将她一个小姑娘丢到国外,现在又因为宋
知遇放不下而接回来,实在是不讲道理。

  可是周遥的话又盘旋在耳边。

  他焦躁地喝了一大口水,无奈地说:「对不起,来寻,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很
不公平,但回国也并不意味着就是要……」

  许恒说不下去,他很清楚宋知遇就是没有放下,反而越来越执拗,这份感情
像是在他心头生了根发了芽,七年过去,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砍掉树是没有用
的,得连根拔掉,可这根就长在心上,难道让人剜心不成吗?

  要想解决问题,只能让沈来寻回到他身边。

  可沈来寻不愿意了。

  当初是他亲手推开她,两次。她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和无畏,这次,她不
愿意了。

  许恒长叹:「你先回去看看吧,我也只能找到你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
的父亲。」

  「父亲。」她轻声重复这两个略显讽刺的字眼。扭头看向窗外,精致的侧脸
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并未柔和半分,瘦削的骨骼清冷又倔强,「你来找我,他不
知道吧。」

  许恒如实道:「没告诉他。」

  沈来寻勾了勾唇角:「如果他并不希望我回去呢?」

  许恒皱起眉:「你怎么知道他不希望?」

  沈来寻说:「那不如问问他。」

  许恒愣住:「什么?」

  只见沈来寻动作毫不迟疑地给手机开锁,拨通了宋知遇的电话。许恒大吃一
惊,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电话拨通了。

  他不知道沈来寻要说些什么,等待忙音的那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宋知遇接
通了电话,却迟迟没有开口,隔着屏幕许恒都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愕然。

  沈来寻说:「爸。」

  电话那头宋知遇的呼吸都似乎沉重了许多,声音也略显不自然:「来寻。」

  沈来寻低垂着眼眸,完全看不清神色,她问:「在做什么呢?」

  宋知遇说:「在家,怎么了?」

  沈来寻笑了笑:「没什么。」

  她开了免提,许恒在一旁,听宋知遇撒谎伪装,听得一清二楚。

  宋知遇:「你……」

  「最近身体还好吗?」沈来寻截断他的话。

  宋知遇说:「……挺好的。」

  许恒垮下脸,好个屁,人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那能叫好吗?

  沈来寻看了眼许恒,又问:「那天和尚青出去,他没让你喝酒吧?」

  宋知遇说:「没有,你不是叮嘱过他吗。」

  许恒的脸跨得更厉害了,原来不是乔尚青灌了他酒,是这个人自己发疯买醉,
喝到胃病复发不省人事。

  宋知遇声音绷紧了些:「你们……」

  「爸。」沈来寻再次截断他的话。一个字让宋知遇瞬间无声。

  沈来寻抬眼,直勾勾地看向许恒:「要我回去看看你吗?」

  世界都仿佛在那一刻安静了。

  许恒死死地盯着那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扎眼醒目。沈来寻
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没有不安,亦没有期待。

  电话那头的宋知遇却道:「我又没出什么事儿,你工作忙,不用专门跑一趟。」

  语气自然,和天底下所有体恤子女的父亲似乎没什么两样。若不是许恒见过
他那副颓靡的样子,就真要相信了他的这番鬼话。

  而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沈来寻为什么要给宋知遇打这通电话。

  她早就料到了宋知遇的反应,这通电话是打给许恒听的,让他清楚,一直在
推拒的人是宋知遇,一直在逃避放弃的人,也是宋知遇。

  沈来寻结束了话题:「好,那你照顾好自己。」

  宋知遇说:「你也是。」

  沈来寻挂断了电话,望向许恒的目光平静无比,却又似乎隐隐带着嘲讽。

  许恒如坐针毡,想说什么,却好像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终于,他低声道:
「走吧。」

  沈来寻起身去前台结账,许恒站在街边等她,点燃了一根烟。

  海港城市,四月夜晚的风吹过来,仍然是有些冷的。烟没抽完,沈来寻就走
了出来:「叔叔住哪家酒店?」

  「不远,就在附近。」许恒掐灭了烟,指了个方向,「我走回去就行。」

  沈来寻说:「我回家也要往那边走,一起吧。」

  许恒自然是应下。

  沈来寻将手揣在大衣兜里,说:「上一次和叔叔一起散步,还是在G市。」

  回想起往事,许恒微微笑道:「嗯,抓到你偷偷跑去酒吧,为了不让我给你
爸打小报告,非要请我吃饭。」

  沈来寻也笑起来:「你没告诉他吧?」

  「没有。」许恒说,「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或许是刚刚已经聊完了最沉重忌讳的话题,所以现在聊什么似乎都不过分,
也都不再难以启齿。

  许恒随意问:「所以那时候,你说什么喜欢夏瑾的话,也是骗我的了?」

  沈来寻挑眉:「当时没看出来吗?」

  「完全没有。」

  「那看来我演技还不错。」

  「一直以来都很好。」

  沈来寻笑着没说话。

  酒店确实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你怎么回去?」许恒问。

  沈来寻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

  许恒说:「行,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好。」

  该离开了,可许恒却站着没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你就当我今天
没来过吧。」

  沈来寻带着浅淡的笑容,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像是无声地告别。

  许恒是彻底死了这条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没出数步后又突然被沈来寻叫住。

  「许叔叔。」

  许恒回身看去,女孩儿……不,是女人了。女人站在路灯下,身后暖色的灯
光照得她发丝都微微发亮,而她的目光平静,眉眼淡然。

  「请您转告我爸爸,我这几年太过忙碌,等工作稳定下来,有空就回去。」

  许恒一时之间没能明白这究竟是用来应付他的话语,还是别有深意。待欲细
问,她却已经率先一步离开,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唯独留下一道单薄的背影,
坚定又笔直。

  ……

  「这摆明了就是应付你的客套话。」周遥在听完许恒的复述后得出结论。

  许恒在回去的路上仔细揣摩,也是越想越觉得沈来寻这话就是在搪塞他。毕
竟医生哪有不忙碌的时候,医生是全天下最忙碌的职业。

  许恒叹了口气:「她说得也对,就算回来也于事无补。羊毛出在羊身上,问
题出在宋知遇自己身上。」

  周遥已经回芬兰,她说:「那这些话,你还准备告诉宋知遇吗?我走的时候,
他状态不算好。」

  许恒无奈:「不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遥赞同,并表示现在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许
恒多费心盯着他一点。

  许恒虽然应下了,其实也明了并有没什么好盯着的。现在的宋知遇,在外人
来看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身体健康、精明能干,只是话更少了些,人更淡漠了
些。

  可许恒是见过沈来寻在的那几年里,宋知遇如沐春风的模样的。没了沈来寻,
宋知遇也就又回到了从前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说起来好像并不会影响什么,毕
竟世界上比他宋知遇过得惨得人多了去了。

  但许恒和周遥作为他的朋友,不希望他就这样郁郁寡欢地把剩下的半辈子过
完,所以都尽可能地去帮他。

  只是经历过这趟堪称一无所获的法国之旅后,他们都意识到沈来寻好像也不
能,也不愿意去做些什么了。

  唯一能够改变宋知遇的纽带被宋知遇亲手切断,现在他们都束手无策。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龙玉米 金币 +26 转帖分享,红包献上! 2024-12-26 17:04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3-11 02:25